目光的尽头,成群的乌鸦抢食着野兽的腐肉,连一根骨头也不剩下。天空阴霾,偶有闪电。男人回过头,对他说,从今往后,你就叫吧。
他是李健邑。
禅奥寺主持刚内三藏的首席(弟)子。那一日,他如往常般捉弄着正抄写经文的其他人,却听见道场外传来刚内的声音。揣测是否又要挨训,不想刚内只是站在了门外。视线穿过人群,他看见了那个男人。微垂的眼角,扎着马尾,一副庸懒的样子。
他听见刚内叫那个男人,光明。光明三藏,以最年轻的年纪继承最高僧,“三藏”的大师。
他是为了成为“三藏法师”才会在寺庙修行。只因为这是他听过的,最难做到的事。这世上有一种人,大半的事情,只要他们想要插手,无论是那一件都会变得很简单。简单得让他们觉得无聊至极。他就是这一种人。他想要一些更好玩的,不会让他厌倦的东西。
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无聊的话,只能说明,本身就是个很没趣的人。那个男人对他说。
事实上,就连捉弄人,他也觉得很没趣。他是故意装作很开通,又容易和人亲近的样子。是经过计算,虚构出来给人看的而已。
数日后,刚内病倒。当着光明的面,把50个徒弟全部都召集到了正殿。要从中选出一名继承者。刚内叫了6个人的名字,要他们在次日中午于后山的修炼场集合,举行作为最终选考的法术对战比赛。惟独没有叫到他的名字。
他质问刚内,三藏法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就是你所没有的一切东西。刚内回答。
这个答案令他很不满,更让他愤怒。正欲大打一场,却意外地被光明狠狠制住了手腕。
关押的柴房。月光透过窗棂,幽幽照亮房间的角落。他望着手腕上的红痕,按耐不住的兴奋。远处传来脚步声,最后在门边停住。一个男人开口说话,很痛吗?我已经有手下留情了啊!
他喃喃说道,其实你很强吧。
还有像你这样子的三藏法师存在啊。
喂,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杀了我吧。
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必须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方,这让他觉得有生存着的感觉。就像他所说,他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赢了一次又一次,追究不过是以啃食某些人的尸体当粮食生存下去。因为生存,本来就是要不断地蚕食他人。
为了总有一天,被自己吞食。
天亮以后,他走了出去,轻轻一推,房门便轰然倒塌。他去到后山,杀了那6个人,还杀了刚内。从始至终,光明三藏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看到最后。他的脸沾满鲜血,让人感觉他在哭。
还是死不去吗?
一只乌鸦振翅飞过,从今往后,你就叫吧。
终于成为最年轻的三藏法师。可他的额头上,最终还是未曾出现过印记——被选中的人的证明。
如意料中,他很快就厌倦了。他仍然当着三藏法师,只因为那个男人在哪里。他觉得有一些事情会发生,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仍然什么也没发生。他觉得,好不容易才升起的那么一点期待,就那么落空了。生生摔碎了。世界回复到认识那个男人之前的模样。那么无聊,无聊到想要死去。那么空虚,空虚到怎么也填不满。
光明。
光会把一切都吞没。
却连蝼蚁,都会不惜一切,追逐着光。
那个夜晚,他看见的,分明就是光。
光明和。和光明。就好比是夜晚的黑暗和月亮那样。
来赌一赌看看。如果光明是月亮。是夜晚。被吞噬的会是那一方。
他成功的唆使了成群的大妖怪,袭击光明所在的圣庙。他在一隅看着。他看到光明把他年幼的徒弟护在身后。他看见光明缓缓倒了下去。他看见光明微笑。他看见光明的嘴角始终上扬。
。他多希望那个男人倒下的时候,叫的能是他的名。
还是没有办法解脱。更没办法解脱了。
他失踪了。去到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旷野。
他夜夜独坐一隅,浅饮着酒。很多年前,他经常在夜里去找那个男人。无视那个男人的取笑,被阳光照到会化成灰。
如果月亮躲起来,是因为他。那个男人这样认为。如果草虫不再鸣叫,也是因为他。
每次总在他起身将要离去,那个男人才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他微笑。对他说,说起来,好久不见。
他吃吃的笑。能让他笑成这样的人,这个世上,也就只那个迟钝得没救的男人。惟光明一人。
后来,他的世界更空了。空得只听见乌鸦的哭泣。那么冷的天,他走到庭院中,到处都是一片雪白。他的脚深深陷在雪地里。声音仍然真切,他看不见乌鸦。没有乌鸦。那里来的乌鸦。
再后来,这个名字,追随了他生生世世。明明喝了忘尘汤,转世后,当空虚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他总会想起这个名字。好象空虚,随着那个名字,跟着他纠缠了生生世世。
有一只乌鸦在哭。
为怎么也找不回的一个人,在哭。
三藏法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是光。
是我所没有的一切。
是暖。
又一只乌鸦,在嘤嘤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