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之戒，情之殇
一间古朴考究的咖啡店，午后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铺洒在栗色的咖啡桌上，温煦闲适。一名身着米色风衣的窈窕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在双人靠背椅上坐定，娴雅地打开随身坤包，取出一小瓶香水，用滴管吸了轻巧地点在耳际和腕间。咖啡端上来了，她捏着杯把轻轻地啜了一小口，放回桌上时，杯口残留着斑驳的玫瑰红的唇印……
这是一段出现过两次的画面，在影片的开头和中间倒叙的结尾，那个画面中的女子——王佳芝，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在一小时后惊心动魄的屠戮与扭转中走向彻底的终结。
终于等来了李安的《色戒》，观后却发现百味杂陈，难以言说。毫无疑问，这是一部水准之作，但影片本身是非观念和道德尺度的模糊却使我很难在其中找到一个爆发点，换而言之，这是一部很难用好或不好来简单归纳的片子。虽然故事的背景设定在民国那样一个动荡与激情的年代，但显然，李安想表达的并不是一个关于爱国与进步、忠诚与背叛的故事，相反，所谓民族大义，国家危难从来不是王佳芝间谍行为的动机，甚至在身心俱疲的倦怠下显得有些荒唐和可笑。
那么，什么才是导演真正想要表达的呢，是性与爱之间微妙的转换与权重，还是男人与女人之间复杂而本能的控制与沉溺？而我所思考的，是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底线，性又会在多大程度上和多长时间内影响到爱。
镜头回溯到三年前，香港，一群年轻的空有一腔爱国热情的青年。演出成功的夜晚，五六个人在街头小吃摊上尽情地欢笑庆祝，肩搭着肩高唱革命歌曲在突如其来的小雨中大踏步前行。晚归的巴士上，王佳芝微仰着头探出车窗，任由清凉的小雨在面庞上滑落，幸福就像花儿一样在少女精致的嘴角绽放。这一段拍得很是动人，配乐也清澈明净，两情相悦的青涩与美好令人情不自禁为之陶醉。可惜美好的东西转瞬即逝，就在邝裕民决定刺杀易先生的那一刻，一切都变了味。
王力宏的表演还是令我感到有点汗，没受过正规表演专业训练的人，演起来不是用力过猛就是不到位，总之缺乏良好的控制力，不能做到收放自如。不过还好，倒也歪打正着，表现出了角色的一厢情愿和不自量力，很让人有扇他一耳光的冲动。相比之下，汤唯的表现令人惊喜，梁朝伟的表现中规中矩。
如果不是为了心中白马王子的理想，王佳芝也不会陷入那场荒唐的行动，并无谓地失了身。关于这个情节设定，我觉得不太自然，似乎过于超前于时代了，不知道王佳芝一个清纯少女，在那样一个传统思想还很有势力的年代，是如何具备了看破贞操的觉悟，何况还不是和自己的心上人，而是个嫖娼男。
同样难以理解的，是三年后的王佳芝，为何还甘愿再次为了邝裕民将未完成的任务继续进行下去。也许，这说明了她对他爱的深切，但也间接反映了她做起事来社会原则与理智的欠缺，这为后来她的立场逐渐倒向易先生埋下了伏笔。以爱作为价值观主导的女人，当情发生改变的时候，所谓的背叛也就顺理成章了。
内地版本删得很干净，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裸露镜头，更别提传说中复杂变幻的体位了。有评论说，李安亲自操刀剪辑了这个版本，充分保障了故事的流畅性，不会影响到总体观影效果，可在我看来，那些被剪掉的部分还是蛮关键的，没有了它们，王佳芝对易先生情感的转变就显得有些说服力不足。
女人会因为性而产生爱吗，哪怕是面对这么样一个阴鹜毒辣的汉奸？这让我想起了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年轻的查泰莱夫人和林场看守人之间，也是由被动的消极的性事逐渐转变为主动的交融的性爱，不同的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不是道德立场的差距，而是社会地位的差距。她们，都是缺乏爱的女人。
影片里对女主角的家庭背景交待不多，只提到她远在英国的父亲，这个父亲带走了她的弟弟，在异国他乡又结了婚，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兵荒马乱之中。提起父亲，她的神情是落寞的，父亲新婚的照片被随手搁置在抽屉里。茫茫人世间，谁是可以给她温暖给她爱的那个人呢，是邝裕民吗，可惜不是。那迟来的笨拙的吻和“我不允许你受到伤害”的表白一样幼稚、荒唐。
“三年前，你本来可以的，为什么不？”
无论如何，她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遗失在床第间的，不仅是初恋，还有信念。就像她说的，易先生像条蛇一样不仅钻入她的身，也钻入她的心。她沦陷了，一点一点，不知不觉，万劫不复。
也许，时间再久一点，可以从爱欲的热潮中冷却下来，回到现实；也许，没有那个眩目的钻戒，会按捺下动摇之心，将任务进行到底；也许，大家动手早一点，事情也就可以顺利解决；也许……无数个偶然和必然汇聚成珠宝店小阁楼上的生死抉择，最终她颤抖着吐出：走吧……
他走了，像出了膛的炮弹一样飞速投入车里，留下她，独自一个人面对生命尽头无边的黑暗。
临刑前，夜幕下荒凉的矿坑边，被捕的同伴们面临死亡的恐惧，或一蹶不振或痛苦流涕，只有她，神色平静，面对邝裕民投射过来的不甘与怨怒的眼神，只是转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太累、太倦了，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功过是非了，不管以什么方式，结束，结束就好。
“王佳芝！”
记忆闪回之间，仍是三年前的一幕，她站在舞台上，向召唤她的同伴们回过头去，那一刻，眼神清澈，安静美好，但生命的幕布已然悄悄落下。
色、戒过后，万念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