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看《围城》的时候,正是对所有事物充满想象的年纪。关于爱情,在头脑里还只是个名词,如果要添加想象,也应该是朦胧的一片雾,看到的是一片模糊,因为没有具体的连想。如果再要解释,那应该说爱情象一颗种子,在我内心压根还没萌芽,即使有阳光雨露的滋润,要冒出苗儿出来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因而这个年纪看《围城》,根本就看不出了什么,老实说就是看不懂。
但看了真的很吸引人,未免有些着迷,有时候常常琢磨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比喻,原来要说的意思还可以这样表达。出于好奇,在作文的时候免不了要模仿。我还记得有篇关于记叙文描写大雨的:“-----行云汹涌之势让人感到这阵雨有非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风越来越强劲,灰尘漫舞,昏天暗地。-----雨终于露了面,人嘘的这口气只出来一半又给咽了回去,原来这雨被风狠狠地拽得掷地有声,如洒暗器,衣着单薄得人和单薄得雨具仿佛都有万箭穿心的危险。为了各自不同目的地,许多人不得不挺而走险。雨水涨得太快了,低矮处很快就淤积成洼,四处集灌成流,转眼间陆栖动物仿佛都给逼到了水里,雨于是更加得意,虚张声势编织成网,铺天盖地的打捞着这个城市-----”当时我自认为这篇作文会得到老师得大加赞赏,结果却是批评得体无完肤,在做反面例文的时候,老师边念边点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当时自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负,缘于对文学已冒出了棵小芽。非但不理会老师的点评,还向《初中生》投了稿,结果是在三个月的等待中人家连退稿信也懒得回一封。这个时候我才真有点泄气了,却不知道这个世界象我这样得小芽太多了,太阳再伟大和无微不至,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三年后,我才知道自己看的书是盗版,杨绛先生的《记钱钟书与〈围城〉》不在书中附录。这个时候班里不少同学开始领略爱情的滋味,不知从那里听来的把《围城》当做爱情小说来读。自然失望多过于好奇,对于许多人来说,还不如看琼瑶或三毛。就这个时候年少轻狂不知愁滋味的我们来说,作者对人生的伤感和讽刺,正因为是深于一切言语一切啼笑,我们反而无法理解和体会,更因为所学知识局限和对人事领悟的缺乏,对作者的睿智与幽默,于人情世事的悲悯与感怀,只有少许火星在脑海灵光闪现,这个时候就忍不住会心微笑,而多的时候,是对作者添加了创意夸张,融会了更多联想的言语欲想领悟的迷茫。
在看了杨绛先生的《记钱钟书与〈围城〉》后,迷茫之外还多了失望。这失望却有点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即使现在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并不影响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这部作品。当然,看的时候也常常会有不少的进步,例如知道了书中董斜川谈诗所说的“三陵二谷四山一原”具体都是谁和谁,并且还一一粗略翻了他们的诗。老实说,我也疑惑怎么就不能添个“坡”,(这个时候我开始在学书法,)知道“苏黄”并称,也还知道“黄于苏每以师事之”,我不禁也要象方鸿渐那样吃惊和好奇,想明白董斜川的诗是怎么个好法。正如唐晓芙看了曹元朗的诗歌后所说的话,“对于我们这种没学问的读者来说太残忍了”。即便我备了《简明世界历史辞典》,《简明社会科学辞典》等等翻查,我的迷茫反而有增无减。这要到现在我才明白,《围城》不是我那个年龄所阅读和理解的书,但有幸我提前看了,这其中所产生的好奇与迷惑迫使得我比同龄孩子要早熟些。也因为这好奇和迷茫,书里的言语象百科全书露了冰山一角,闪耀的光芒引诱得我一点一点的去寻探。
《围城》的耐读,全在于言语斟酌后夸张,由细微之处见深刻的寓意。就象漫画,看似作者漫不经心,仿佛莫不关心,但其匠心独具的幽默在微笑或大笑后深思,才能体会作者的对社会现象的伤感和同情。方鸿渐的卑微和无用,是当时大部分知识份子悲哀。可惜又没修炼成“正果”,做不了高松年韩学愈之流,那“人之初,性本善”的“善”有时候象微弱的星光要在良心处闪跳。所以不得以买个博士假文凭,虽遮了颜面,却在心里怀了个鬼胎,当然就不能见天日。但当他看到韩学愈象阴间的鬼在阳间光明正大的做人,他就觉得自己的鬼胎未免怀得委屈。可他又不能做到这样的彻底,不然,他应该就不会受高松年的欺负了。也许他早应该跟那个什么“我你他”小姐谈恋爱,她不是有个资本雄厚的买办父亲么,也许应该跟那个有心垂青于他的苏小姐结婚,那么那个什么“战时物资委员会”的处长应该轮不到诗人曹元朗。可惜方鸿渐没学会委屈自己的不屑和喜恶,或者说他根本不会承认(也许是不知道)自己的卑微和无用。志大才疏的人一方面紧紧护着自己仅知道的一点自尊,一方面不免要常常祈望老天能给于好运气。老天被他祈望得烦了不免也要眷顾他一下。他能出国留学,不就是他用“福薄”未过门妻子的嫁妆资助么?在国外懒散的四年虽然一事无成,就假文凭的交涉在当时不也算“是自中国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的唯一的胜利”么?他在大学不也常常羡慕旁人浪漫的爱情么,即便在国外见识大增仍免不了要受鲍小姐之流的引诱和玩弄,可见他也是个不怎么让人讨厌的人,要不连情敌也变成了好朋友?至于唐晓芙,那纯属意外,她是连上帝也宠爱的“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所以作者也不忍心让她嫁给方鸿渐。失恋加上失业,似乎是坏运气使得人生的意义就是倍受折磨,老天虽然不会同情弱者,但也有怜悯之心给以喘息的机会,却又未免顽皮了些,连情敌也能变成好朋友,偏偏有情人难成眷属。
我最爱看的是方鸿渐不得以去三闾大学教书,一行五人在旅途的这一段。这段路途仿佛是人生的整个经历,作者当真写得很妙。旅途应该会愉快,不是有朋友赵辛楣么,而且可以添加想象,因为有个孙小姐,当然更不会寂寞,不是还有李顾二人么。旅途难免有波折也不失有意味,逢上战乱,就凶险过了头。但因人生的目的又不得不往前走,厚重的行囊加上沉重的思想,旅途是少有愉快了,想象自然也就没法添加,人生倒是真不寂寞---小人象身后自己的影子。许多文章讲叙人生皆大欢喜就是金榜提名之后洞房花烛,此后就要按下不表,不但对梦要添加想象,对现实也要添加理解。所以,《西游记》历尽磨难取到真经后就不能往下写了,让这功德圆满延续而让想象永远打住在希望里面。因为谁也无法想象猴子无法无天后会有人的思想,还会有佛的一本正经。但现实生活的延续是烦琐的,无休无止地应酬和接纳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人或事。希望和失望交替折磨着人身心,人象动物那样是在不断地伤害或痛苦的经验里学会保护自己和伪装。人的心也是在麻木后慢慢起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学会坚强。
至于方鸿渐在三闾大学教书的日子也不好过,刚开始就受校长高松年的“委屈”,还要感激人家施舍的“委屈”。日子刚把这“委屈”有所烫平,又有人就在私心里给他捣乱,厚着脸悬着胆应付了过去。偏偏有人仍跟这平静过不去,承人高看要与他说媒,认识汪氏夫妇在人生经历里也算是个意外。象牛吃了杂草反刍荆棘刺牵扯了一下胃的感觉。虽然在心底里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想把爱情低调解决,可一旦真有人应承,往往又要高看一眼。天下的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媒人没把别人说中意,反把自己说了出去。朋友不是如手足么,赵辛楣突然尴尬的离去对于方鸿渐来说不象是断了只手臂,倒象只剩下只手臂。好在幸蒙孙小姐怜爱,人生虽众多缺乏还能有些许温存得以坚持下去。
生活有时候真的很残忍,不断地给可怜人开着玩笑。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测试着人各式各样的心情和反应,冷冷看着各式各样的挣扎和痛苦,可怜人强撑着坚强的表面,内里是支离破碎的身心。婚姻好象也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再加上家庭和事业,这日子更没法让两个人好好过。因而方鸿渐与孙小姐的婚姻虽是作者有心成全却是注定不能久远。另谋出路犹如把痛苦象蛇一样蜕皮,就象人生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重复,各自不同的欲望在相同的来回。同样的一道门你进来的时候我想出去,我想出去的时候你却进来。也许精彩的是过程,在过程之中不是常常满怀希望么?不同的是人的思想是无数个不同的自己,欲望是无数个敌人,自己能否肯定自己或战胜敌人的烦恼就是生活的全部,往往挣扎着来去也不过如此。